上午十点，我和小敏见到了阔别近三年的父亲邵建武。
相见时，没有什么光鲜的景象，一切都平平淡淡的。父亲像个普通的中年人一样出现在门外，硬板的脸表情冷肃，眼窝略有些深陷，鬓角多了几丝白发，显得他有些陌生，看来这几年他在监狱里过得并不好。
从大人们的谈话中，我也隐约知道一些监狱的见闻，比如虐待啊，打架啊……之类的。所以我对监狱感到畏惧，而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父亲同样让人畏惧。
裹夹着外界的冷风，爸爸走进屋，淡淡地看向我们，屋里的温度都因他降了几度。
我没说话，小敏起身站在我面前，向邵建武点头致意，轻轻地叫了一声，“爸爸。”
邵建武露出了生硬的笑，“远明，你长大了。”
他又看向我，“你也是。”
我点点头，虽然不知道怎么回话，但看到爸爸的笑容，心里却安定许多，果然再冰冷的人，只要笑起来的话就能让气氛轻松不少呢。
“你们一家人终于能团聚了。”驼背的老院长从邵建武身后走了出来，关上了门，一脸慈祥，“这几年你的两个孩子过得都挺好的，也没惹什么麻烦。”
“这几年麻烦你了。”
“嗯，没什么事你们今天就可以走了。”
爸爸和院长已经商量好了，今天就带着我们离开。
我和小敏穿着厚厚的棉袄，跟着邵建武离开了福利院，至于行李全都交给了小敏。
离开时，除了院长和父亲不知说了些什么，陪我们走出大门，剩下的没有人送我们。熊孩子们大概已经开始庆祝我的离开了吧，毕竟住在一起谁看谁都不自在。
离开也好，我在这里呆够了。即使我这种没什么志向的人，在这里也感觉没什么意思，再待下去，迟早我的思想会变得像老院长一样古怪。
今天一如既往的冷，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扫干净的积雪，走在爸爸身后，小敏则紧跟在我旁边。
小敏不时观察周围，表情有些僵硬。
看得出，他很紧张，毕竟我们很久没去外面的世界了，H市很多地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但变化再大，那些繁荣也与我无关，我只希望在这个城市找到个温暖的角落，吃饱喝足就够了。
冷风扑面而来，围巾外的头发被吹得静不下来。我缩了缩脖子，感觉自己无法在外面坚持太久。这时候我又开始怀念那个温暖的被窝了。
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，只是闷头跟着爸爸，他走哪，我就跟到哪。刚开始还好，但很快我感觉到体力不支。
妹妹的身体好弱，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锻炼一下，不然出个门都费劲。
“……累了吗？”小敏问道，关切地看着我。
他刚刚似乎想叫我“哥”，但似乎因为爸爸在旁边，而忍住了。
我摇摇头表示还好。
“没事吧邵敏？”邵建武也停下脚步，站到了我面前。
爸爸和我原来的身体差不多高，但从我这个角度，仰头看他，感觉就像面对一座大山。
我意识到我为何会在爸爸面前产生这种没来由的感觉，身体变矮了是一方面，还有一方面就是我对眼前的中年男人感到了陌生。
“没，没事，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？”
“找房子。”爸爸看了我一眼，“今天先找找有没有住的地方，没有就住旅店。”
“哦。”
想到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，我感到很丧。这死冷寒天的，要是流浪在外，大概会冻死在街头吧。
……
最终我走不动了，于是爸爸带着我和小敏开了个旅馆，而他自己去找房子。我有点纳闷，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回福利院呆一段时间呢？
算了，反正也不是花我自己的钱，只要有得呆，我也没想太多。
旅店看起来也不是很高档，房间很小，没有独立卫生间，床勉强能挤下两个人，温度倒是挺暖和的。
住这里我没什么意见，哪里都可以，只要能让我吃饱饭就行。
小敏则一直陪在我身边。
这一呆就是半天，下午天快黑的时候，爸爸回到了旅店，塞给小敏20块钱让我们自己解决晚饭，他说找到房子了，晚上和房主签合同，今晚他先在房子那住一晚，明早来这接我们。
爸爸离开后，小敏主动把20块钱交给了我。
好久没碰到钱，突然拥有这么多可随意支配的财产，我感到很欢喜，在床上滚了几圈，我把钱举得高高的，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。思虑良久，我说道：“去旁边的饭店看看。”
旅店旁有很多餐馆，都是我从来没去过的地方。然而当我拿起菜单，看到随便一盘菜都是三四十元以后……我决定吃面包。
好想喝一口热腾腾的骨头汤，在这么冷的天，它的味道一定非常好喝……
买回来两袋面包和两瓶水，手里只剩9块钱了。
我脱了棉袄，坐在旅店的床上，边啃着干硬的面包片，我边在心中幻想着漂着油脂的肉汤，想着想着，我居然真的闻到了它的香味！
回头望去，我睁大双眼。愕然发现小敏正捧着一个纸碗，碗里满满地盛着汤，最上面还浮着点香菜和肉丝。
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，我都没注意到。
“哥哥，你很想要这个吧？我看到你在菜单上看了很长时间。”
“诶，你什么时候弄到的？”我连忙接过他递过来的碗，惊喜地问。
他挠了挠头，道：“我问了一下老板，可不可以给点吃的，老板说只是汤的话可以……”
“那不是和乞讨一样了吗？”
就好像祈求表扬的孩子被批评了一般，小敏愧疚的低下头，“对不起，我忘了……”
“……没事，只要不是钱也无所谓了。”
曾经我带着妹妹离开过孤儿院，我那时还天真地想过凭自己的力量在城市里生活……
结果，我们既没有住的地方也吃不饱饭，每天只能捡破烂换钱，日子很难熬。
那个时候，妹妹突然学着街上要饭的跪在地上拿着碗乞讨，并且不到半天就讨到十几块钱，比捡垃圾赚得还多。但她被我训了一顿，后来小敏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。
在我的认知中，乞丐并非走投无路的可怜人，而是一种利用他人同情心敛财的职业。脱了身上的乞丐服，他们比谁都体面。
这种认知是在别人的影响下产生的，可见像我这样想的人也有很多。我无法接受我会变成这种令人生厌的人，不敢去想别人的目光。所以，妹妹这种行为是要严格禁止的，养成习惯可不好。
唔，不过要的不是钱应该没什么问题，尤其是汤还很好喝。我反而应该表扬他，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。
……
又下雪了。
每当下雪的时候，世界总是很安静。吝啬的老院长大概要为雇佣新的扫雪工而心疼钱吧，我走了就没人给他清雪了。
窗外风雪飘摇，我捧着碗，望着旅店外面的景物，感受到了宁静，希望这个冬天快点结束。
“哥，快喝吧，一会要凉了~”青年趴在我身边，用着我的声音说道。
我瞥了他一眼。
也希望赶紧和这个家伙换回来，我可不想一直当妹妹什么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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